说完,一把把刘恢绑了起来,冲进屋翻找银子,忽然看见玉莲,眼前一亮,立马拉出来就往轿里塞。绮琴又哭又喊拦他,被吴力一掌打翻。那边轿子抬起就跑,一路直奔湘潭。
玉莲上船之后又哭又闹,死活不肯拜堂。吴力正妻马氏为人端庄贤淑,见她可怜,劝丈夫别逼她。马氏安慰玉莲:“你要是不嫌弃我,我愿当你姐,咱们姐妹相处。我没有孩子,正好盼你添个小的。”玉莲见嫡妻为人厚道,心里稍安,只是咬牙痛骂母亲。
另一边,李雪萍连夜赶到舅公周任良家。周任良为人正直,家境中等,平时就喜欢打猎打鸟。妻子童氏性子泼辣又爱吃醋。听李雪萍说了前因后果,周任良心生怜悯,腾出一间房安顿她。李雪萍把首饰匣子交给舅公,说让他掌管,靠利息帮补生活,周任良欣然应下。
李雪萍并不把自己当客人,每天勤快地做针线,帮着干家务,对舅公如亲爹亲妈,还抽空教宝读书识字。周任良见她又能干又孝顺,比起自己家懒媳妇强太多,越发喜欢。有好饭菜也总想着让她尝尝,每次出门回家也总带点糖饼哄宝开心。
童氏心里早就不舒服,越看越觉得李雪萍是个威胁:“一个小寡妇住在我家,我老头子一天到晚跟她说话笑脸,是不是动什么歪心思了?”于是整天阴阳怪气地盯着李雪萍看。
一天,小宝写字有不懂的,李雪萍拿去问舅公,周任良正细心教着,童氏一进屋,脸色立刻变了,李雪萍吓得赶紧回避。
当天晚上,童氏发难:“咱家也不是富得流油,哪供得起两张嘴?不如把她赶出去,叫她另找去处。”
周任良不高兴了:“你这人也太不近人情了,她一个孤儿寡妇,又是咱们亲戚,不收留她让她上哪去?她交给我的银子,每年利息都够吃几桌肉了,哪是在吃空饭?”
童氏撇嘴:“是啊是啊,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她。”
周任良怒道:“她这么勤快又孝顺,谁不喜欢?你倒天天酸溜溜的。”
童氏越吵越气:“我跟你过三十年,都没见你这样夸我!”
周任良气得爆粗口:“别放狗屁!”
童氏立马扑上来扯胡子,被周任良几个巴掌扇倒在地,又哭又闹,全家人忙着拉架。
李雪萍看着这一切,心里又酸又痛,想走却不知道该去哪,只能背过身默默抹泪。
不远处有一座文昌宫,三月三庙会热闹得很,还有戏班子唱戏。周任良的媳妇一连几次邀请李雪萍一起去看戏,李雪萍推不过,只好陪她去了。
路上碰见有人卖炸虾饼,用面粉裹着虾炸得香脆可口,味道特别诱人。李雪萍想着舅舅平时最喜欢吃虾,就买了十个带回家,一人送一个,还特意留了两个给舅舅下酒吃。
晚上周任良回来了,李雪萍把虾饼递上,他一边喝酒一边吃,没想到不一会儿就开始肚子剧痛,疼得打滚,情况越来越严重。家里人慌了,急着找医生,可还没等医生到,周任良就死了。
童氏一看丈夫七窍流血,怀疑是吃虾饼出了问题。她一想到以前因为李雪萍打的那一巴掌,顿时怒火中烧,指着李雪萍破口大骂:“你这个扫把星!是不是你毒死我男人的?”
李雪萍又气又急:“舅娘你别冤枉我!我和舅舅无冤无仇,又受他那么多恩情,怎么会做出下毒这种事?”
童氏怒道:“你买的虾饼,你房里放着的,别人怎么下毒?不认账也没用!”
李雪萍辩解:“家里人都吃了,也没事,怎么就舅舅一个人中毒?这事不能这么说!”
童氏不听:“少废话,见官去说清楚!”说着就去保甲族长那里报案,送到县城告官。
官府派人来验尸,确认是中毒身亡。于是带童氏和李雪萍回县衙审问。官先问童氏:“你是死者的妻子,你侄媳为什么要害他?”
童氏马上哭诉:“这女人外表装得很老实,其实轻浮得很。她见我男人夸她几句,就以为他对她有意思,竟然勾三搭四。我丈夫骂了她一顿,她怀恨在心,就下毒报复!”
官又传李雪萍上来问话:“你为什么住在舅舅家?和他什么关系?又为什么会出这事?老实说!”
李雪萍跪在地上哭着说来来龙去脉。
官却说:“你舅舅吃了你的虾饼就死了,不是你下毒是谁?”
李雪萍急了:“我送的一家人都吃了,怎么只他一个出事?我从小到大都谨守本分,从来没做过出格的事,怎么可能毒害亲人?”
官又冷笑:“你分明是见色起意,勾引不成就报复。说得再好听也没用!”
李雪萍哭喊:“大人啊,怎么能凭空冤枉我一个孤苦女子?我要是贪图男人,怎么会躲到舅舅家里讨生活?如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,我早就另找出路了!”
官斥道:“你有嘴说得好,但你没证据。他们有指控,你有啥能证明你清白?”
李雪萍又哭道:“我舅舅若是寿数已尽,或是中了时疫,不该赖到我头上。求大人查明真相,还我清白!”
官心里其实也觉得事情蹊跷,单凭猜测就断案不妥,但还没深查,童氏就怕败诉受罚,赶紧托人送了二百两银子给县官。那官见钱眼开,当即下令严刑逼供,打得李雪萍招了,画了押押入大牢,报上司后却迟迟不批复。
李雪萍的儿子小宝见母亲被关在牢里,每天跑来跑去要饭送饭给她吃,嘴里总是问:“我娘是被冤枉的,有谁能救她出来?”
有人打趣说:“除非把真下毒的人找出来,认罪招供,否则没办法。”
小宝天真地信了,跑到城隍庙里,在无常爷的塑像前跪拜祈求:“无常爷爷,我娘被冤枉进了大牢,舅爷被人害死了,凶手还没找出来。求您大发慈悲,把凶手抓出来,还我娘清白!”他每天都来烧香磕头,诚心诚意。
过了半个月,官府的批文下来了,说这是重案,要就地正法,还要剥皮示众。官差把李雪萍提出来,对她说:“这都是你自找的,死了也别怪本县。”
李雪萍悲愤地说:“我一生守节清白,却被冤枉成这样,死也不甘心!这份仇、这口冤,苍天可曾看见?”说着仰天大哭。
就在这时,一阵旋风忽然刮进公堂,绕了三圈,尘土飞扬,众人惊慌失措。定睛一看,一个人站在堂前:
他满脸胡须分两边,头上戴着尖帽,帽上写着“你也来”三字;穿着一件旧麻布衫,脚上是双草鞋,样子十分奇特。
知县惊道:“你是什么人?敢来公堂捣乱!”那人却拱手说道:“县太爷莫急,请听我一言——这案子有冤情,别把人命当儿戏。”
知县皱眉:“你到底是谁?说你有冤枉,又是来干什么的?”
那人一笑:“我是谁?你没听说过'无常’吗?阴司里差人也有名有姓,就是我。听说你这案子判得不妥,我特地显灵来提醒你。”
知县冷笑:“我判案有什么不对?你倒说来听听。”
那“无常”缓缓说道:“李雪萍这女子,德行好得很,从一而终,清清白白。乡邻都尊敬她,鬼神都佩服。可惜家里出事,被嫂嫂绮琴设计陷害,才落到这地步。先是绮琴怂恿刘恢想害小宝,幸得她女儿机警才逃过一劫;接着又联合刘恢把李雪萍卖给外人,李雪萍只得逃到舅舅家。
可她舅舅平时喜欢打猎,结果开枪误杀了怀孕的母兽,招来报应,死于食虾中毒。舅母童氏更不讲理,因丈夫夸奖李雪萍勤快,就怀疑他们有私情,结果恶意中伤,诬告她谋害亲人,把人往死里整。
县太爷,你判案不查缘由,只因为一箱银子就逼人招供,枉死在前,哪算为官之道?李雪萍虽苦,命里还有福气,你若害了她,将来你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因果?”
说完,“无常”直挺挺倒地,像是死人一般。
知县惊恐不已,忙问左右:“这人是谁?”一名差役回道:“这人就是刘恢。”
知县沉思良久,暗想:“既然这人就是刘恢,那无常之言恐非虚构。”随即命人取水泼醒刘恢。
刘恢刚醒,知县便怒喝:“你这狗贼,竟敢奸人妻女,还逼嫁良妇?”
刘恢迷迷糊糊地回:“这事不能全怪我,绮琴当年还是姑娘时就勾引我,后来逼嫁李雪萍也是她出的主意,我只是帮了点忙。”
知县越发相信“无常”之言,当即传唤童氏上堂,责骂道:“你丈夫因伤生过多,才遭报应,你还来诬陷良善之人!”
童氏哭道:“大老爷明鉴,是她毒死了我男人,我才告的!”
知县冷哼:“你心怀嫉妒,怂恿丈夫赶走李雪萍,还敢胡编乱造,打她嘴二百!”
才打了八十,童氏就疼得哀嚎求饶:“老爷开恩,我知错了!”知县这才命人将她枷号三月后释放。
又将刘恢打入牢中,把李雪萍释放出来。
此时,李雪萍已经无家可归,只能带着小宝乞讨度日。她想:“丈夫当年说是去省城找亲人,不如也去找找他的消息。”于是母子两人一路讨饭,走到了省城郊外的一座大桥边。
正要过桥时,前方忽然出现一队仪仗,旗帜遮天,兵丁列队,一副威风赫赫的模样。母子俩赶紧躲到桥下。
没多久,两位官员骑马而来,一老一少。马走到桥边却怎么也不肯再前行,那位老官便命随从查看,随从把母子拉到面前。
老官问:“你是哪里的?怎么躲在桥下,弄得我马都不过桥?”
李雪萍跪下哭诉:“老爷容禀,我叫李雪萍,十八岁嫁给叶家人,丈夫名叫叶有武,是叶迎蓉的儿子。后来婆婆病死,丈夫为寻公公去了省城。谁知嫂嫂心狠,联合外人要把我逼嫁出去,我只好逃到舅舅家。不料舅舅意外身亡,舅母又污蔑我谋害亲人,把我告上公堂,差点被判死刑。幸亏无常神显灵,才洗脱冤屈。如今我无家可归,只能带着儿子来省城找丈夫……”
说到这,马上那位年轻官员突然一声惊呼,从马上摔了下来。众人慌忙扶起,李雪萍也吓得不敢再说。那年长官员忙道:“你接着讲!”
李雪萍继续哭诉:“那恶嫂不肯放过我,把我卖了二百两银子,我逃命去了舅家。舅舅死了,舅母心狠毒,把我害到差点没命。如今只想找到丈夫,哪怕乞讨也愿意。”
听到这里,那两位官员已泪流满面。老官员喊道:“哎呀,你就是我那贤惠的儿媳啊!真是苦了你!”李雪萍抬头一看,这才认出那年轻官员正是自己丈夫叶有武,因多年不见、打扮又变了才一时认不出。而年长的,正是丈夫的父亲,叶迎蓉。
大家可能好奇,叶家父子怎么做了官?原来叶迎蓉当年连夜出门上省,因为医术不错,治好了提督桂秀岩的病,两人因此交情深厚。后来金川战事爆发,朝廷派桂秀岩去征战,他就带上叶迎蓉随军给将士看病。
当时,桂提督任命游击将领宋元俊为前锋,但宋好喝酒误了战机,结果打了败仗。桂罚他一顿板子,让他戴罪立功。宋心里不服,就暗中找桂的把柄,递了一份密奏参他。朝廷一开始信了,把桂革职留任,并派额驸、尚书福隆安前去调查。结果福隆安发现宋的弹劾都是捏造的,反而将宋处斩,恢复了桂的职位。
福隆安在金川水土不服生了病,桂推荐叶迎蓉为他治疗,几剂药就把病治好了。福隆安很感激,把叶迎蓉带回京城。自此叶迎蓉声名大噪,被保荐到太医院任职。
与此同时,叶迎蓉的儿子叶有武奉母命北上寻找父亲,得知父亲去了金川,他便一路乞讨赶去。结果到那时汝弼已经离开,他进退两难,就在军营里打杂谋生。冬天,他衣服单薄,只能抱着个火炉子在营门口打盹。
这一夜恰巧敌军来偷袭,叶有武察觉后情急之下,把火炉的火点燃了已经架好的九子连珠炮,顿时轰鸣连连。他自己被震晕了过去。全营惊醒,出去一看,敌人尸横遍野——这场突袭一共打死了敌军两千多人。
桂提督把叶有武叫来慰问,见他衣衫破旧但谈吐不凡,就留下他做了幕僚。叶有武屡出奇计,战功卓著,战后被任命为参谋并挂协台头衔,随桂提督回京。父子重逢,喜极而泣。之后,叶有武被授任为广西桂林总兵。父子上表请假回家,沿途各衙门都出来迎接。
回乡途中,碰巧遇见李雪萍讨饭母子,互相诉说这些年的苦难。叶迎蓉得知媳妇被官府冤枉,大怒,当即命人赶往荣阳县申诉。
这边,童氏虽然受了惩罚,回家后却听母亲怂恿,到上级衙门状告县令,说丈夫的死是官府验尸定的,如今却因“鬼神作证”释放了李雪萍,分明是收了贿赂,要求彻查。
上司翻案卷,发现县令放人时并没有详细查明,心里犯嘀咕:人都放了这么久,怎么还会有人告上来?于是下令一个月内必须彻查清楚,否则就要追究责任。
县官吓得不轻,埋怨起“无常”来,急忙派人再次逮捕李雪萍。
这时,叶迎蓉正好赶到县城,县官慌得跑出城去迎接。见了面,叶迎蓉质问道:“你怎么糊里糊涂地办案,差点让我媳妇枉死!要不是无常显灵,我家还不得散了?”
县官苦笑解释:“大人息怒,这案子原本确实疑点重重,我后来才放人。现在死者家属又跑到上级控告,我也左右为难啊。”
叶迎蓉要来案卷,让儿子叶有武查阅。叶有武仔细看完,又问李雪萍一些细节。她说那虾饼是当天中午做的,其他人都是午饭吃的,只有舅舅晚上才吃;虾饼用碗装着,放在屋里的抽屉上。
叶有武点头说:“我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了。”于是带着官员一起去周家祭拜死者,命人照原样放虾饼,再暗中观察。果然黄昏时分,有只大蜈蚣绕着碗爬来爬去,被人轻轻一咳,它就钻回墙里去了。
官员惊讶不已,说:“多亏叶有武机警聪明,不然这案子真成了死案了。”随后将虾饼喂狗,狗吃后不久就死了。
于是官员认定,这案子是刘恢和绮琴串通,要逼嫁李雪萍引发的悲剧。刘恢已经抓了,是否还要追究绮琴?叶迎蓉说:“怎么能不追?”
哪知回家一看,绮琴得知叶家父子荣归,吓得已经自缢身亡,叶有文倒还平安无事。叶家父子整理好绮琴强逼李雪萍、谋害亲人、诬陷构陷等罪证,装进案卷送上去申请查办。
不久回文下来,绮琴之尸被抬到闹市示众,刘恢就地斩首。
叶迎蓉骂刘恢:“你个畜生!害得我们家破人亡,也有今天!”刘恢被推出去当街处决。
事情处理完毕,父子一起赴任到桂林。叶迎蓉亲自给叶有文调养身体,后来终于恢复如常,又重新娶妻生子。
李雪萍不忘玉莲救命之恩,找到玉莲并送她万金谢恩。
此时玉莲已生下一子,万幸的是吴力已死,大老婆马氏从族里过继了一个侄子,让玉莲嫁给这个侄子,这孩子是和侄子生下的,日子过得富足安乐。
小宝聪明过人,二十五岁便考中探花。叶迎蓉与李雪萍晚年都享高寿,无疾而终,一家终得圆满。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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